谷贤林 王垚赟丨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现实图景、当下关切与中国作为

发布人:广东省高等教育学会   发布时间:2024/5/27 16:36:11   阅读:609

摘 要:全球南方作为一股新的力量在国际格局中的影响力正日益增强。当前,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已经从依附中崛起,成为世界高等教育的主体和增长引擎,但依然面临知识生产能力不足、边缘处境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等问题。面向未来,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应坚持内源性发展,着力构建多元多层的高等教育体系,建立广泛的高等教育国际合作,使高等教育发展立足于本国经济社会需求、服务于全球知识网络竞争力的提升。作为全球南方的天然成员,中国应深化和升级南南高等教育合作,促进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推动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构筑全球南方命运共同体。

关键词: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南南合作;教育外交


2023年,全球政治最有意义的趋势就是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在各个领域的表现日益亮眼、影响力与日俱增已经成为国际政治舞台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作为国际政治中曾经被忽视的他者(the rest),全球南方开始对大国行动产生制约并促使大国对他们的需求做出回应。

中国是全球南方的一员。从万隆会议到南南合作,再到“一带一路”倡议,优先发展与全球南方国家间的关系一直是我国外交政策的重点。当前,全球南方既是我国构建新型国际关系体系的战略支点,也是大国外交与地缘政治的竞技场与博弈场。教育是政治、经济和军事之外的外交第四维,是国际关系的基本因素之一,能够从多个方面强化并超越政治、经济和军事维度的影响,达成这几个维度无法达成的目标。那么,如何通过深化、拓展与全球南方国家间的教育交流与合作来发挥教育的公共外交功能,形成更为强大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与主导国际事务的能力,这是我国在平衡当今失衡的国际秩序、开拓新的外交战略纵深、摆脱地缘政治困境时必须关注和思考的问题。而了解全球南方的教育尤其是处于教育系统顶端、培养引领社会发展高层次人才的高等教育,是推进教育深度合作、达成相应目标的前提。

全球南方的由来与意涵

(一)全球南方的由来

全球南方的产生和发展与国际政治进程、国家贫富状况密切相关。20世纪五六十年代,摆脱殖民统治的广大发展中国家虽然在政治上获得了独立,但在经济上仍然处于落后状态。由于这些国家主要集中在南半球,而除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外,富裕的国家都集中在北半球,当时的英国驻美大使、银行家弗兰克斯(Oliver Franks)据此国家分布形态,用北方和南方国家来指代富裕与不富裕的国家,用“南北问题”来指代贫富关系问题。与此同时,由发展中国家在1955年召开的万隆会议、1964年成立的七十七国集团以及1966年召开的古巴三大洲会议等不仅增强了亚非拉国家间的凝聚力,提升了他们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也标志着广大发展中国家作为新兴的政治力量登上了国际舞台。国际社会开始更多地使用“南方”来指代发展中国家,以替代含有阵营意味与贬义的“第三世界”和“贫困国家”等话语。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前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Willy Brandt)领导的国际发展问题独立委员会(以下称勃兰特委员会)围绕工业化北方国家和经济欠发达南方国家之间的不平等、世界经济环境恶化等问题,分别于1980年和1983年发布了两份报告,建议对国际经济秩序进行重大改革,以更好地满足第三世界国家的需求,并从空间上描绘了北方和南方的地理分界线。上述报告促进了“南方”这一指称的推广和普及。1987年,南方委员会(South Commission)成立,并于1991年发布了《南方的挑战》报告。该报告不仅指出了南、北方在经济发展上的巨大差异,也强调了南方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不利地位,并呼吁国际社会通过改革来解决南北经济发展不平等的问题。这进一步丰富了“南方”的内涵。

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极大地推动了全球化进程,南方国家和北方国家日益相互嵌入,共同组成了全球体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2003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启动了“全球南方”倡议,并于2004年发布了《打造全球南方:联合国南南合作日》,报告在推动这一概念获得国际社会关注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至此,在“南方”前冠以“全球”一词受到了认可。这不仅强调了南北间联系日趋紧密,将北方与南方、富裕与贫穷、殖民者与被殖民者、发达与欠发达的问题置于全球化语境下,也突显了南方国家日益提升的影响力,将关注点从南北间的发展差异或文化差异转向权力的地缘政治关系及对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与建设的影响。可见,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这一组关系不仅延续了南方国家与北方国家两大国家群体之间的经济差距和结构性不平等,同时也强调了全球化进程下两者的深度互嵌和相互影响。

(二)全球南方的意涵

虽然全球南方受到了广泛关注,相关学术刊物和协会组织也先后创立,但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的全球南方定义。本文基于地理上的南北分界与民族国家两个维度将全球南方分为以下四类。

一是整体的全球南方,即具有清晰的南北地理分界线并且以民族国家为基本单位的全球南方。这一类全球南方包括位于工业化发达国家(除澳新以外)以南的广大亚非拉国家和地区,与之前所说的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基本一致,强调了发达与不发达、富裕与贫穷、中心与边缘国家之间的结构性张力。这也是“全球南方”最广泛的用法。相似的被殖民历史、曾遭受或仍在遭受不同程度的贫困与饥饿、在当前国际秩序中的不利地位以及对塑造新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强烈诉求,是构成这类全球南方的共同基因。

二是分散的全球南方,即没有清晰的南北地理分界,但依然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全球南方。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曾以购买力平价计算人均GDP并绘制了新的全球南方地图。研究发现,1980年勃兰特委员会报告中连贯的南北地理分界线已难以维持,南方国家的分布正趋于碎片化,即在地理上的南方存在经济上的北方,同时在地理上的北方存在经济上的南方。这一分类以经济发展水平作为唯一的划分标准,忽视了全球南方其他方面的内涵。

三是内部的全球南方,即存在地理上清晰的南北区分,但不再基于民族国家,转而关注国家内的南方地区或工业化发达国家中来自亚非拉的南方移民。如有学者认为,可以将美国南部(萨凡纳)和加拿大南部(蒙特利尔)两座港口城市视为位于全球北方国家的全球南方;也有学者将欧洲的伊拉克移民称为“全球北方的南方他者”,并探讨了其与欧洲建立联系和产生影响的方式。

四是跨国的全球南方,即不以世界或一国的南北地理为界,打破民族国家框架的全球南方。这类全球南方关注的是在资本主义扩张和全球化进程中受到消极影响的跨国群体,强调全球南方在空间上的社会属性,具有一定的比喻意义。用全球南方来指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中,世界范围内的下层群体及其共同的边缘处境。例如,澳大利亚的土著社区在地理上位于富裕国家,但仍然属于全球南方。

本文关注整体的全球南方,即具有地缘位置、历史经历、经济发展、国际政治等多方面相似性的国家群体,包括除韩国、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外的亚洲、非洲、大洋洲、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国家。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现实图景

由于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和经济基础,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发展缓慢,且难以摆脱对北方发达国家高等教育模式的依赖。全球南方“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国际展览馆,在这个展览馆里,展出着所有工业化世界的各种教育模式和教育哲学”。这对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产生了以下影响:一是在人才培养与本土需求之间出现了巨大张力,二是进一步加剧了全球南北学术体系的失衡、学术地位的不平等。因此,在现代化理论、人力资本理论与全球产业转移等高等教育内外因素的影响下,一些南方国家开始大力发展本国高等教育。当前,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呈现了以下特点。

(一)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已成为带动世界高等教育增长的引擎

入学人数是衡量高等教育发展最主要和最直观的指标。在过去20年里,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在世界高等教育就学人口中所占份额日益增大,并在整体上影响了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格局。如图1所示,从2003年开始,全球北方高等教育入学人数一直处在缓慢增长状态,在2011年达到顶峰后逐渐萎缩,直至2019年才略有回升。再从年均增长率来看,2003-2022年,全球整体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年均增长率约为3.8%,其中,全球北方仅为0.4%,而全球南方为5.7%,是全球北方的14倍多。在全球南方中,东亚(7.2%)、南亚(6.9%)和西亚(6.2%)是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年均增长率最高的三个地区。

从高等教育层次来看(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1年《国际教育标准分类》将高等教育划分为五级、六级、七级、八级,分别对应高等职业教育、学士或同等层次教育、硕士或同等层次教育、博士或同等层次教育),2013-2022年,全球南方在各个层次均引领了世界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增长,且第八级高等教育增长最为强劲,年均增长率显著高于其他层次,达到了6.1%;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全球北方仅在第六级高等教育实现了正增长,其他层次入学人数均略有减少。(见图2)具体来看,全球南方不同地区在不同层次高等教育的发展存在一些差异。在第五级高等教育,全球南方各地区分化最为显著,西亚(7.4%)增长最快,中亚(-1.8%)、南亚(-7.3%)、东南亚(-1.6%)、拉美和加勒比地区(-1.9%)出现了负增长;在第六级高等教育,东亚(5.2%)增长最快,随后是撒哈拉以南非洲(4.4%)和北非地区(4.0%);在第七级高等教育,大洋洲国家(7.6%)增长最快,随后是西亚(5.6%)和东亚(4.2%);在第八级高等教育,南亚和中亚(8.6%)并居首位,随后是东南亚(7.2%)和东亚(7.0%)。整体而言,亚洲地区在各层次高等教育都具有较强劲的增长趋势。

从高等教育类型来看,2013-2021年,全球南方公立和私立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均显著高于全球北方,且两者之间的差距日益扩大。在所占比重方面,2013-2020年,全球南方私立高等教育所占比重均略高于全球北方,但2021年,全球北方开始高于全球南方(见图3)。具体来说,这一时期,全球南方私立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年均增长率最高的国家是乌兹别克斯坦(27.7%),印度成为全球南方私立高等教育发展的主要动力,贡献了51.42%的入学人数增长,全球北方私立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年均增长率最高的国家是澳大利亚(16.0%);2021年,全球南方私立高等教育入学人数最多的国家为印度(2179万),比重最高的国家则是巴勒斯坦(84.0%),全球北方私立高等教育入学人数最多的国家为美国(501万),比重最高的则是韩国(80.2%)。

在高等教育机构数量方面,全球南方占据的份额及其增速也远远超过了全球北方。根据高等教育战略协会(HESA)的统计,2006-2018年,在56个国家或地区中高等教育机构数量增加了51%,其中全球南方增加了78%,成为主要的增长动力;2018年,在近9万所高等教育机构中,全球南方所占份额已经超过了3/4。综上所述,从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和高等教育机构数量两方面来看,全球南方已经在世界高等教育格局中占据了主要份额,成为全球高等教育发展的关键驱动力。

(二)全球南方高等教育水平虽有提升但总体上仍处于中心的外围

阿特巴赫(Philip G. Altbach)、卡诺伊(Martin Carnoy)和阿诺夫(Robert Arnove)是国际上著名的将依附理论、世界体系理论引入教育研究的学者。他们曾借助“中心”与“边缘”关系来描述、分析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高等教育在世界知识网络与学术系统中的地位。按照依附论的观点,处于中心的大学是知识的创造者,它们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名并引领世界高等教育发展,也是处于边缘大学的追随与模仿对象。这类大学全部位于全球北方;而处于边缘的大学则是中心大学生产的知识的传播者和消费者,它们在本国具有重要的影响,但在许多方面依赖位于中心的大学。另外,尽管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在数量上已经成为世界的主体之一,并将继续引领全球高等教育增长;但与全球北方相比,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在最核心的学术能力方面仍处于世界高等教育体系相对边缘的位置。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世界科学报告》,世界上80%以上的研究与开发(R&D)活动是由少数几个全球北方工业化国家进行的,而如果全球南方无法跟上科学技术的发展,则意味着南北之间的差距将进一步扩大。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边缘地位还体现在国际大学排名、科研发表、国际学生流动等多个领域。在国际大学排名方面,2023年QS世界大学排名前100名的大学中仅有8所位于全球南方,泰晤士世界大学排名前100名的大学中有7所位于全球南方。在科研发表方面,根据《自然》杂志发布的自然指数(Nature Index)排名,2022年,在自然科学和健康科学领域拥有高质量科研发表的前50名国家中有16个来自全球南方。在国际学生流动方面,2021年全球91个国家共计流入超过500万名国际学生,仅24%流入全球南方,而且,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来自全球南方国家间的内部流动。这些表明: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在世界知识网络中的地位并没有随其规模的迅速扩张而产生实质性跃升。全球南方尚未形成与其世界高等教育主体地位相称的高等教育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境遇审思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异军突起与边缘处境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包括:人口增长与个体接受高等教育的愿望、政府和公众对高等教育与经济增长及社会发展关系的认识等。这里重点探讨高等教育的需求者与高等教育的供给者,即个体与政府对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影响。

(一)全球南方高等教育成功崛起的条件

1.个体对高等教育的强烈需求

对个体来说,接受高等教育至少能够在下列三个方面带来优势。由于在全球南方高等教育一直是稀缺资源,这种优势对个体的影响比在高等教育普遍较为发达的北方国家更为明显。(1)身份与位置符号优势。高等教育不仅承担着为国家现代化培养高级人才、开展科学研究的使命;作为一种筛选机制,也对劳动力市场与社会流动发挥着社会选择功能。由于全球南方大多数国家是在反抗北方殖民统治与反对国内特权的民主化浪潮中走向独立的,这两方面的因素使高等教育文凭和经历在全球南方绝大多数国家成为最被认可的身份标签与地位符号,并深刻地影响着那些完成了中等教育、渴望变迁的年轻群体。(2)就业上的优势。接受高等教育意味着比不接受高等教育拥有更加美好的就业前景,这让个体的高等教育选择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3)经济上的优势。高等教育既是准公共物品,也是私人物品。投资高等教育除了能够促进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外,也能够给个体带来有效的回报。另外,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影响下,科技和贸易的发展虽然使绝大多数国家的财富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增长,个体的绝对收入都有相应增加,然而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社会贫富差距都在进一步扩大,表现为更多的财富份额不断地从常规的体力劳动者、低水平的技术工人手中转移到了高水平技术人员和高科技工作者手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你想保持你的相对位置不变,就必须有能力让自己以更快的速度奔跑”。而接受高等教育几乎是获得这方面能力的唯一方式。在上述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全球南方“平民百姓对高等教育的热望仿佛像一个从瓶子里跳出来的妖怪”,不同程度地在南方世界爆发了。

2.政府的影响

高等教育不仅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工具,也是社会、文化及政治变革的重要手段。高等教育能够增加税收、提高生产力、促进消费,增强经济活力,扩大新知识与新技术的影响范围、保障人权、延长预期寿命、促进社会公平、保护环境,是社会的共同福利,能使所有成员受益。“在发展中国家,高等教育对整个社会发展所起的作用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为突出。”这使全球南方国家普遍把推动高等教育发展作为促进社会进步、国家富强的重要举措。

与此同时,伴随着全球科技进步与产业结构升级,全球南方也迫切需要有更多接受过高等教育、能够利用复杂技术和具有创造性与适应精神的劳动力来促进经济转型、在产业价值链上实现攀升。因此,自20世纪90年代起,一些全球南方国家纷纷依托国家发展战略,通过建立新的高校、引入北方优质高等教育资源、推动私立高等教育发展等方式一方面扩大高等教育的入学机会,另一方面努力把自己打造成区域或地区高等教育枢纽,以提升自己在区域或全球高等教育体系中的影响力。如马来西亚、卡塔尔等国采取新建公立高校、将学院升级为大学、鼓励创建私立高校、成立国外大学分校等方式以解决高等教育供不应求的问题;中国在1999年启动高等教育扩招政策,2002年跨入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2018年实现高等教育普及化,高等学校在校学生规模超过世界上后百余个国家人口总量,这对改变全球南北高等教育格局、力量对比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20世纪90年代,非洲一些国家将私立院校、专业机构(professional institutes)纳入高等教育扩张进程;同一时期,拉美一些国家通过制定高等教育法律、建立新型高等教育机构、丰富高等教育资金来源等方式开展高等教育改革、推动高等教育扩张。

(二)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现实处境的成因

从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看,全球南方的高等学校之所以在国际高等教育系统中仍然处在边缘或半边缘的位置主要是受自身发展能力与外部因素的影响。这包括:

第一,殖民传统的影响。在全球南方国家中,除少数国家外,绝大多数国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都是北方国家的殖民地。即使是主权一直保持独立的中国、泰国,西方国家高等教育对其影响也很大。因此,与全球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自主型与渐进型模式不同,全球南方绝大多数国家高等教育在发展过程中都受到了原宗主国或其他北方国家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虽然模仿、移植北方发达国家高等教育模式在短期内是全球南方发展高等教育最便捷、最经济的方式,但也延迟、削弱了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自主发展能力与创新超越的底气,导致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系统普遍缺乏原创性知识生产与自身知识话语体系。这在不同程度上阻碍了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长远发展与强大。

第二,经济社会发展的制约。长期以来,消除贫困与经济社会发展不稳定一直是全球南方绝大多数国家面临的严峻任务和挑战。在全球南方中,非洲人口约占世界人口的13%,但生产的GDP却只占世界的3%。1980-1999年拉美的人均收入增长率不到0.3%,如此低的增长率意味着拉美人均收入需要250年才可以翻一番。到2009年,拉美的人均收入大约降至北美的1/5。停滞、下降或不稳定已成为几十年来拉美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主要特征。在亚太地区,近几十年来虽然绝大多数国家的经济都在增长,但也有少部分国家处在停滞或下降状态。总体来看,虽然全球南方国家都意识到了高等教育对摆脱贫穷、生存和发展极其重要,但很多国家经济的低增长或负增长制约了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进一步发展。

第三,经费差距的结构化。由于当前的经济增长主要依靠技术创新,技术越先进的国家经济增长越快、也越富裕;相应地他们投资于科技创新和知识生产的能力也更强,这又进一步加大了他们在经济方面的领先优势。在经济增长与科技创新之间形成的这种典型的连锁反应,使南北间业已形成的巨大不平衡在整体上更加失衡,结果导致虽然全球南方对高等教育的经费投入在增长,如2006-2018年在世界高等教育公共支出中的份额从31%增加到了44%,生均经费从约2500美元增加至不到3000美元,然而与全球北方人均相比依然具有非常大的差距,而且这种差距在未来还有可能继续扩大,成为一种结构性的和长期性的趋势。这无疑会进一步加大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不利处境与追赶进程。

第四,知识生产与传播的障碍。根据世界经济论坛的数据,世界上前八大出版商无一例外都位于全球北方。2020年,全球共有35070个学术期刊以英语出版,占学术刊物总数的75.04%。虽然另有11666个学术期刊以其他语言发表,但却很少被收入Web of Science期刊引用报告、SCI或SSCI检索收录系统。主流学术期刊绝大多数属于北方且仅能使用英语发表,不仅增加了全球南方知识传播在语言上的障碍,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全球南方学者在科学研究和知识生产方面不得不跟随全球北方设定的议题或迎合北方的偏好而丧失学术自主性和独立性。全球北方在科学知识传播渠道和语言上的垄断进一步加大了全球南方逾越障碍、走向中心的难度。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当下关切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成就斐然,但同时也存在一些问题。如高等教育普及化进程落后、知识创新能力不足等。面向未来,全球南方应在继续扩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同时,以改善高等教育质量为重点,采取措施提升自己在全球高等教育体系中的竞争力和影响力。

1.构建多元多层的高等教育体系。虽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全球南方高等教育仍旧具有很大的增长潜力,但仅依赖高速扩张来推动高等教育发展将越来越难以为继。全球南方需要在重视高等教育规模体量的同时,更加关注结构体系的完善,将建立多元多层的高等教育体系作为高等教育发展的战略目标。全球南方高等教育体系建设必须从三个维度来思考。一是国家的维度,二是洲的维度。全球南方主要由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国家构成,且已有一些区域高等教育合作与一体化机制,升华与拓展现有机制是构建高等教育新体系的方向。三是全球南方的维度,以全球南方为整体设计一种全新的、包容性的体系。建立分类清晰、多元多层的高等教育体系有助于满足全球南方不同群体及经济社会发展对高等教育多样化的需求,有助于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开展跨国家、跨地区的交流与合作,形成全球南方学术共同体。另外,对于高等教育经费投入相对较少的全球南方而言,相互分工、多元的高等教育体系也能够减少资源的重复配置,最大程度地利用有限资源。

2.开展更加广泛的高等教育国际合作。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需要继续深化与北方发达国家的合作,并在合作中增强主体性。目前,南北之间高等教育的很多交流和合作是由北向南的单向交流,鉴于南北之间学术水平的落差,这种单向交流合作虽然有助于南方高等教育发展,但也有成为北方维持和强化南北之间纵向不平等关系之嫌。因此,在维持与北方合作的同时,全球南方应更加重视南方国家间的合作,通过互派留学生、建立对话机制等方式,学习和借鉴其他南方国家将北方高等教育模式与本土因素相融合、探索高等教育发展独特道路的经验,总结和推广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可行方案。

3.立足于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与全球北方相比,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环境截然不同。从速度和规模上看,南方的崛起史无前例。如率先进入工业革命的英国用150年时间使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翻了一番,随后实现工业化的美国则用了50年,且两国在工业化之初的人口均不到1000万;而中国和印度则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使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翻了一番,且在经济腾飞之初都拥有约10亿人口。在全球南方内部,由于处在不同地域、不同文明、不同发展阶段,各国高等教育面临的环境同样存在显著差异。南北国情的巨大差异以及全球南方内部显著的多样性导致北方高等教育模式无法满足全球南方的本土化需要;直接套用北方已有的研究成果和理论也无法解释全球南方的发展经验、回答全球南方的发展问题。因此,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应立足于全球南方的实际,选择符合南方发展议程、与南方社会经济发展需求直接相关的领域开展教学和科研。全球南方为解决自身问题而提出的创新方案不仅对全球南方发展至关重要,而且具有世界意义。

4.提升在全球知识网络中的竞争力。全球南方在全球知识网络中的竞争力归根结底取决于其高等教育的知识生产能力。这要求全球南方能够开展高水平研究、贡献原创性知识。为此,全球南方应重视建设研究型大学,支持开展基础研究并选择重点领域进行投资。首先,全球南方应支持国家或区域内研究型大学发展,部分贫穷、弱小的国家可以联合建立区域性研究型大学,如太平洋岛国的南太平洋大学。其次,全球南方应加大国家对高等教育基础研究的资助力度。基础研究具有大规模、长时间、跨学科等特点,只能靠政府资助。2020年,全球平均研发支出占GDP比重为1.9%,在32个全球南方国家中,只有中国超过了平均水平。当前,全球南方科技研发支出明显不足。最后,全球南方在建设研究型大学和开展基础研究时应选择能够最大程度地使自身发展受益的重点领域进行投资。这能够保证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全球南方国家至少可以在一些领域开展世界一流的教学和研究,参与全球知识竞争,同时以前沿知识成果服务于国家、区域发展。面向未来,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应坚持内源性发展道路,消除对工业化发达国家的依附心理,在借鉴学习的基础上融合创新,使高等教育服务于全球南方发展、促进人类进步。

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与中国作为

作为全球南方的成员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在其中有着重要的责任、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中国应通过深化和升级南南高等教育合作促进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培育南南伙伴关系和建立更广泛的战略合作,并以此助推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构筑全球南方命运共同体。

当前,中国已具备开展南南高等教育合作的良好基础。首先,作为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崛起的代表,中国高等教育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提高,能够为南南高等教育合作提供发展资源。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已经进入普及化阶段,一批中国高校跻身世界大学排名前列。在科学技术领域,中国的支出仅次于美国,而且从科研发表的数量和质量来看,已经成为与美国和欧洲不相上下的科学大国。其次,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和中非合作论坛等国际平台,中国倡导和参与的南南高等教育合作取得了显著进展。如成立了“一带一路”高校战略联盟,与45个“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地区签署了高等教育学历学位互认协议等。中国深化和升级南南高等教育合作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

一是聚焦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共同关切。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面临的国情各不相同,高等教育的规模、结构、制度、质量等也存在差异。但全球南方普遍希望通过发展高等教育开发人力资源、推动经济发展和国家现代化。因此,深化和升级南南高等教育合作应聚焦全球南方在高等教育领域的共同关切,加强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技术开发方面的合作,通过知识共享与科技合作促进全球南方知识创新和产业发展。

二是共同构建基于全球南方的高等教育发展模式与评价体系。在世界学术体系中,全球南方高等教育长期处于后发与边缘的位置既是不同国家高等教育历史发展的结果,也是短期内难以从根本上彻底改变的现实,因此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与评价必须打破对“中心”与“边缘”关系的刻板认知,探索出与当前世界经济、政治格局变化和全球南方发展理念相一致的高等教育发展模式与评价体系,否则始终无法走出“不如他人”的迷思。虽然当前在高投入、科研人员密集、多学科交叉的高端前沿科学领域,全球南方因财力和科研能力的限制,确实无法在一定时期内完全摆脱对北方的依赖,但全球南方高等学校在利用知识、研究,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消灭贫困、推动本国工业化和解决社会经济发展问题等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不逊于任何“中心”的大学。因此,针对当前“脱钩断链”的逆全球化现实,无论是推动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还是深化和升级南南内部高等教育合作都必须坚持自主性,并在此基础上共同构建出与北方高等教育发展具有阶段性与功能差异的南方高等教育发展模式与评价体系。

三是统筹协调高等教育与政治、经济等领域的合作。统筹推进各领域南南合作是形成全球南方发展合力、维护全球南方共同利益、提高全球南方影响力的基础。中国既要坚持以南南高等教育合作促进全球南方高等教育发展的主线,也要使高等教育合作主动适应和推动其他领域合作,从而构筑高等教育与政治、经贸、基建等领域相互嵌入、密切融合的全方位南南合作。

结语与启示

全球南方国际地位的高低直接受其军事、经济、科技、文化实力的影响,而各方面实力的提升则依赖于高等学校在科学研究、技术开发、人才培养、文化传承与创新方面的能力。全球南方高等教育的发展意味着世界大多数人口将获得更加广泛的高等教育机会,世界陆地上的大多数地方将具有更加强劲的增长潜力和发展韧性。一个稳定、繁荣的全球南方不仅有助于推动新型全球化、促进国际关系民主化和全球治理体系变革,也能为应对气候、环境、能源等全人类共同面临的挑战作出更大的贡献。那么,全球南方高等教育怎样才能够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呢?

自16世纪40年代世界科学中心首次出现在意大利起,已先后经历了由意大利向英国、由英国向法国、由法国向德国以及由德国向美国的转移。世界科学中心在不同国家间的转移说明:它是变化的、流动的,而不是一成不变的。从工业革命以来的世界发展看,国家强盛、政治和军事优势、全球影响力、左右或平衡国际局势的能力与一个国家是否是世界科学中心紧密相关。那么,驱动世界科学中心产生与转移的因素是什么,高等教育在其中承担着什么角色,为什么世界科学中心在有的国家停留时间长、在有的国家时间短,全球南方会成为世界科学中心的下一站吗……如果我们客观理性地分析世界科学中心转移前后的国际社会变迁、高等教育组织变革、办学理念革新、高等教育功能拓展、管理制度设计、科研与人才成长环境等就会发现:世界科学中心历次转移的历史事实对我们应该如何思考、展望全球南方高等教育未来发展与走向及其将如何影响全球南方国际地位与世界格局,已经留下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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